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烈火永生——邱少云壮烈牺牲的前前后后

时间:2015-12-19 09:02:48  来源:北京日报  作者:董少东

  ▲邱少云油画。

  ▲85岁高龄的邱少华老人与武警官兵一起在哥哥邱少云纪念碑前献花。

  ▲邱少云随军赴朝前的家书。

  在临床医学上,疼痛分为十级,烧伤痛一般可以达到第九级,而网传疼痛极限的分娩痛,实际上只能达到第七级。

  一个人的全身被烈火覆盖着,燃烧着,他感觉到的疼痛会是多少级?要有多么强大的意志和坚强的精神,才能支撑他至死不吭一声、纹丝未动?

  是的,我们要说的这个人是邱少云。

  1952年10月12日,在执行潜伏突击任务时,美军燃烧弹落在邱少云潜伏点附近,火势蔓延全身,为避免暴露,他严守战场纪律,放弃自救壮烈牺牲,时年26岁。

  没有人能够体会邱少云烈焰焚身时持续的剧痛。一般人被开水溅到手上,也会惊叫,会条件反射地抖手。有人以己度人,认为邱少云的英雄事迹“违背生理学”,质疑其真实性。

  邱少云承受的痛苦超过了人类能够忍受的极限,超过了很多人想象的极限。为常人所不能为,是为英雄。他是当之无愧的英雄。

  最后的家书

  1953年初的一天,重庆市铜梁县关溅乡玉屏村邱家沟,23岁的邱少华正在田里插秧。一个乡亲急火火地跑来:“你家邱少云牺牲在朝鲜了。”

  邱少云兄弟四人,他排行老二,邱少华年纪最小,是目前唯一在世的邱少云兄弟。父母在1938年、1939年先后离世,四兄弟孤苦伶仃。老大邱东云早年过继给伯父,老三邱少全在外乡给地主做长工,很少回家。邱少华和比他年长四岁的邱少云相依为命,他几乎是邱少云拉扯大的,兄弟感情极深。

  邱少云离家时,邱少华18岁。一别五年,等来的却是二哥牺牲的消息。那一天是关溅乡的大集,邱少云和许多志愿军同乡的名字写在黑板上——抗美援朝战争中不定期公布的牺牲名单。

  不久之后,铜梁县在藕塘湾的一片空场上,隆重召开邱少云追悼大会。邱少华才知道,自己的二哥成了志愿军最著名的英雄之一。为了纪念他,关溅乡玉屏村改为少云镇少云村。

  邱少华回忆,二哥身高大概一米七,很壮实。四方脸,黑乎乎的脸庞,眼睛很大,相貌和他很像。铜梁县邱少云纪念馆和生前所在部队所塑的邱少云塑像,都是照着他的样子做的。

  由于家贫难得温饱,儿时的邱少华骨瘦如柴,大部分农活都落在了二哥邱少云肩上。“二哥对我很照顾,重活累活都是他做。他宁愿自己饿肚子也要多给我一些吃的。”邱少华说。兄弟俩租种地主的几亩薄地,收成连租子都不够。地只种了一年多就放弃了,兄弟俩以挖野菜、做长工为生。

  “二哥为了糊口,干过很多活,泥瓦匠、木匠、餐馆跑堂……住的地方经常变换,我们兄弟东一个、西一个,没得法子。”

  1948年6月,邱少云被国民党军抓了壮丁。

  那时正值解放战争如火如荼,国民党政权大厦将倾,只能用抓壮丁的方法补充兵员。在人口大省四川,国民党政府强行要求“五丁抽二,三丁抽一”。邱少云家老大过继给伯父,还剩兄弟三个,必须要有一个人当兵。

  没有人愿意给国民党军当炮灰,邱少云对征兵令置之不理。但是他没能躲开被抓壮丁的命运。一天夜里,五个国民党兵闯进家里,把邱少云捆绑起来带走了。

  得知二哥被国民党抓走后,邱少华慌了神。“有一天,他托人捎话回来说想吃一口家里的菜,我赶紧给他做了两个送过去,没想到,他这一去再也没有回来。”回忆起最后一次见到二哥邱少云的情景,满头银发的邱少华,突然陷入沉默。

  他记得那一天雨下得很大,后来为邱少云召开追悼大会的藕塘湾空场,也是兄弟二人当年分别的地方。一大群被抓的壮丁密密匝匝地挤在那里,邱少华好不容易才从中找到了二哥,看着他吃完了带来的菜。那是邱少华最后一次见到二哥。

  此后一年,国民党军兵败如山倒。直到战争结束,新中国成立,邱少云音信全无,生死不明。邱少华挂念二哥,却根本无从寻找一个国民党军壮丁的下落。

  直到1951年,家里忽然收到了邱少云的来信。信中说:“前些日子,我报名参加了中国人民志愿军,明天就要到朝鲜去打美国佬了。”

  这封信让家人第一次知道邱少云还活着,而且从一个被国民党军绑走的壮丁,变成了光荣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战士。

  这时候抗美援朝战争已经进入第二年,举国动员,热情高涨。邱少云在信中说:“我在朝鲜多打美国佬,你们在家里要把分的地种好,多打些公粮,支援抗美援朝战争……”

  这封信是邱少云一生中写过的惟一也是最后的家书,邱少华极为珍视。他把信珍藏了四十多年,甚至不对外人提起。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,他才把这封信捐给了铜梁县邱少云烈士纪念馆。

  从这封信里,能够看到邱少云作为一名志愿军战士的朴素而真挚的情感:“我决心杀敌立功,带着光荣花回来看你们。抗美援朝,保家卫国!”

  信末署名“邱少云一九五一年三月十五日在河北内丘”。邱少云“从老家到河北来,已有两个多月了”,部队入朝前在内丘最后一次休整。那是他第一次走出四川。

  两天后,1951年3月17日,这支部队乘上火车从内丘出发,昼夜兼程,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,奔赴朝鲜战场。

  从1948年6月被抓壮丁,到1951年3月写回家书,两年多的时间里,邱少云的身份发生了本质变化:由一个国民党军强抓来的士兵,变成了人民解放军战士,继而又成为中国人民志愿军的一员。

  这个转变的过程,邱少华当时一无所知。直到邱少云牺牲后,1953年,他受部队邀请赴朝鲜,才了解大概,但仍所知不详。

  事实上,很长时间里,人们对邱少云在国民党军队的16个月的了解都是空白。

  “解放战士”

  由于同时代战友逐渐减少的原因,现在已经没人能详细地说出邱少云生命中的那16个月。留存下来的战友们的回忆资料中,邱少云在国民党部队中的经历只有零星记载。

  邱少云被抓壮丁后,编入国民党第21军112师18团,先后干过马夫、伙夫。因为他曾在饭馆干过跑堂,被拉入川军后,干得最长的就是伙夫。

  邱少华记忆中的二哥,平时说话不多,脾气倔。在战友们的回忆中,也能看到类似的描述:沉默寡言、执拗。这样的性格,在川军中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。

  川军不是国民党嫡系,长期自成体系,旧军队色彩浓重,军纪涣散,治军粗暴。一位名叫李玉的战友回忆:“邱少云被解放过来后,很少说话,后来呆惯了,也常告诉我些在川军的事。有次他讲把饭做糊了,被连长捆起来打了一顿,还罚站了一夜。”李玉记得,邱少云曾说起在川军中被连长用皮鞭抽打过多次,他对旧军队的官兵关系非常恐惧。

  1949年,中国大地上沧桑巨变,红旗漫卷。新中国在10月1日宣告成立,大陆版图上,只有广东地区和西南地区仍在国民党之手。11月,人民解放军挥戈大西南,风卷残云。

  11月底,国民党政府经营了十余年的西南地区最大的工商业重镇——重庆宣告解放。解放川南只差最后一个大城市成都。指挥西南决战的刘伯承、邓小平向国民党军政人员发出“四项忠告”,敦促他们停止抵抗,弃暗投明。

  这时的国民党政权其实已经分崩离析,在西南战场上,除了胡宗南、宋希濂这样的蒋介石嫡系“死忠”仍在抵抗,非嫡系的川军将领都开始寻找出路了。川军旧将刘文辉、邓锡侯等在雅安发表起义通电,其下部属随之纷纷起义投诚。

  邱少云所在的18团在几个月前被调派到了成都前线的龙泉驿,一仗没打,整团投诚。在国民党军队中16个月的邱少云,一枪未发。

  解放军对待起义国民党部队的方式,在很多影视作品中都有展现:“愿意留下的,欢迎;愿意回家的,发给路费。”

  邱少云选择留下。档案记载,成都解放前夕,1949年12月7日,邱少云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,成为第二野战军第10军29师87团九连一排三班战士。

  像邱少云这样的士兵,有一个特定的称呼叫“解放战士”,指在作战中被解放军俘虏或起义,从而加入解放军的国民党军士兵。习惯上这种士兵会被叫“俘虏兵”,但是解放军严令不许侮辱人格,于是有了“解放战士”之称。

  “解放战士”不可避免地有一层含义:他曾经是敌人阵营里的人。在当时人们的思维模式中,这不是一段光彩的经历。于是,在邱少云英勇牺牲后,众多的报道、宣传都刻意回避了这一点,代之以“壮丁”,或者干脆不提,算是“为英雄讳”。

  其实,“解放战士”的身份和经历完全没有必要讳言。这些解放战士参加革命后,前后表现判若云泥。他们在国民党军队里并不出众,毫无作为,甚至沾染恶习,加入解放军后英勇作战,涌现了一大批英雄人物。据统计,在中国人民解放军英模烈士名录中,有四万多人是这样的“解放战士”。

  解放战争时,刘伯承说“拿一个旅也不换”的王克勤,就是在邯郸战役中被俘后加入解放军,一年立下九次战功,成为全军楷模,后牺牲于鲁西南战役。

  《英雄儿女》王成的原型蒋庆泉,也是“解放战士”。他跟着国民党军参加辽沈战役,然后一路败逃,开了小差,半途加入解放军。抗美援朝战争中,他是第一个喊出“向我开炮”的英雄步话机员。

  邱少云无疑是“解放战士”中最著名的英雄。

  成都解放后,29师开往内江驻防,负责组建内江军分区和对旧政权的接管工作。邱少云和一批获得解放的战士,随军驻防资中县城,随即开始了三个月的政治学习和忆苦教育。

  解放军行之有效的思想政治工作,让这些“解放战士”脱胎换骨,人民军队的信仰和军魂注入了他们的血液。

  据李玉回忆,刚刚加入解放军时,邱少云身上还多少带着些川军的旧习气。有一次他违反纪律,私下去小饭馆喝酒,被当时的连长朱斌知道了。若是在川军,少不了一顿皮肉之苦,但体罚在解放军中是绝对禁止的。朱斌对他的教育是严肃批评,让他在班务会上做检讨。

  朱斌是邱少云加入解放军后的第一个连长,也是带他时间最长的连长。他把自己的毛巾拿给邱少云用,部队扫盲时,朱斌还把自己的钢笔送给邱少云。从朱斌的身上,邱少云切身感受到了人民军队的亲切温暖。

  同样是执拗、倔强的脾气,在川军中给邱少云招致欺侮,但在九连,却被看做一种潜质。相对于面团一样听话的软性子,连排干部们其实更喜欢这样有性格的士兵。倔强的性格激发出来,在战场上就是英勇不屈、奋勇杀敌。在部队训练中,排长、班长也常给邱少云开小灶,他进步很快。

  1950年初,全国大陆除西藏外已全部解放。但是,国民党在四川的残余势力并不甘心失败,他们与土匪互相勾结,猖狂暴乱。在内江驻防的29师担负着剿匪任务。

  在一次剿匪战斗中,邱少云与九连战友化装成乡下农民,深入匪窟,活捉了内江的“反共救国军”司令、匪首刘海东,胜利完成了剿匪任务,为此,九连被师部授予“剿匪先锋连”光荣称号,集体荣立大功一次。

  集训队

  邱少云的名字,记录在人民解放军两支部队的军史上。

  一支是邱少云所在的29师,现兰州军区某摩步旅。在九连三班寝室里仍保留着邱少云的床铺。像每个战士的内务要求一样,被子叠成豆腐块、床单平整得“蚊子落上去劈叉”。每天晚点名时,“邱少云”的名字都会被叫到,答“到”的是九连一百多名战士。

  另一支部队则是血战上甘岭的15军,现在的空降兵部队。10军在1951年奉命改编,原番号撤销。29师调归15军入朝参战。正是在归15军建制时,邱少云给15军的辉煌战史上留下了灿烂的一笔。

  1951年初,15军从四川出发,开赴朝鲜。1月下旬,部队到达河北内丘,邱少云所在的29师87团在距县城西南10余公里的程村夏各庄驻扎,进行入朝作战准备。出于保密需要,部队番号也改用代号,29师叫滨江部队,87团叫横城部队,三营九连二排叫三大队九中队二小队。

  一批军干校学员在这时下派连队,充实基层干部队伍。今年85岁的郭安民就是其中一员。他仍清楚记得,去报到那天,一个四川同乡战友来接他。那个战友中等个儿,四方脸,话不多却热情亲切,一路替他背着行李。这位战友就是邱少云。两人很快熟识起来,成了要好的朋友。

  郭安民在连队里担任文化教员和宣传员,邱少云比他大两三岁,就管他叫“小教员”。晚上,全班睡一个大炕,邱少云在川军时得过水肿病,身体不大好,班长安排他睡炕头,他却无论如何也要把热炕头让给郭安民。

  在内丘驻扎期间,部队有两大任务,一是抓军训,突击训练射击、刺杀、投弹、爆破和土工作业五大技术;二是抓文化,要求每个人每天学“一个班”(十个字),十天巩固“一个排”(三十个字)。这个学文化的进度不能算快,但对很多“斗大的字认得不满一筐”的战士来说,难度也不算小。

  郭安民回忆,邱少云的军训五大技术很好,就教自己这个“学生兵”军事本领,当然也要郭安民给他私下开小灶教文化。邱少云学习文化很刻苦,仅仅一个多月就能自己写决心书了。

  3月初,部队即将入朝参战。出发前,组织上要求每人给家里写信。邱少云的那封家书是经郭安民修改后,由他本人抄写寄回家里。信中有些语句,仍保留了邱少云习惯的说话方式,比如:“……到朝鲜后一定要拼命打仗,不怕死。为了让所有的受苦人都像我们一家过上好日子,我死了又算个啥子么。”

  1951年4月,15军抵达三八线附近,随即参加了以新入朝兵团为主的第五次战役。

  在15军的抗美援朝首战中,邱少云却“缺席”了。

  他所在的87团在战役中的任务是强攻罗家山,部队在三八线上的涟川郡完成了集结,开始紧张的战前准备。

  一天晚上,连长朱斌为连队做了战前动员后,点出十名战士出列集合,其余人解散。邱少云就在这十个人之中。

  这时候单独点名,很可能是要组织突击队。被点出的十个人都心潮澎湃,跃跃欲试。然而,连长接下来交代给他们的命令却出乎意料:“你们暂时调离九连,到团集训队报到,一切行动听集训队安排。”

  九连是团里安排的主攻,在这个节骨眼上被调走,等于是被排除在主攻任务之外。这让求战心切的战士们很难接受。邱少云当时就向连长要求换人,一定要留在连队参加战斗。

  集训队其实是一种用心良苦的安排。

  抗美援朝一年以来,志愿军已经与美国为首的“联合国军”鏖战了四次大战役,战果辉煌的同时,代价也相当惨重。他们面对的是完全现代化武装、海陆空联合作战的强大敌人,战斗空前残酷。

  邱少云牺牲时胸前未烧尽的棉服残片。

  ▲邱少云牺牲前没有留下照片,雕塑、画像等都是依据其家人相貌制作。

  ▲邱少云使用过的冲锋枪。

  中国人民志愿军虽然都是久经沙场的部队,但在朝鲜战场上,他们还是要在战争中学习战争,应对新的敌人、新的武器、新的战法……第五次战役本就是以新参战兵团为主,战役开始又比较仓促,没有时间让大部队完全做好准备。组建集训队,就是要集中一批战斗骨干突击集训,解决一些急迫的战场难题,诸如爆破、排雷、破坏铁丝网等等。

  在这之外,从临战连队抽调战斗骨干还有保存骨血的用意。一个连队打光了,这些战斗骨干还在,很快就能重组连队,再次投入战斗。光靠新兵重组的连队,短时间不可能恢复战斗力。

  连长朱斌只是稍稍解释了一下集训队的任务,就用一句“明天早晨就去报到!”下了命令。

  几天之后,第五次战役打响。集训队在战时担负着为前线输送弹药、抢运伤员等任务。邱少云再次见到朱斌时,他已经牺牲于罗家山,成了一具冰冷的遗体。郭安民也在那次战斗中身负重伤,是邱少云把他背到的战地医院。

  在抗美援朝战史上,第五次战役的评价是“总体上是次胜利,但收尾不理想”。“不理想”是因为可计算的志愿军人员损失略大于美军。战役结束后,仅15军就补充了新老兵合计1.7万人。参战的11个军中,15军是少数几个战果大过损失的部队之一。

  第五次战役后,朝鲜战争进入战略相持阶段。

  邱少云在集训队突击培训了一个多月后,重新回到了九连。九连连长以下指战员损失过半,三班以邱少云为组长,建立了新的战斗小组。班里的老战友只剩李川虎等三四个人。黄德顺等新兵补充到这个战斗小组里。

  1952年4月,伤痕累累的15军休整九个月,舔干身上的血痕,重上战场。这一次,他们的战场在五圣山,后来铭刻于历史的上甘岭,就是五圣山的前沿阵地。

  邱少云等来了他在朝鲜战场上真正意义的第一战,也是付出生命的最后一战。

  391高地

  在很多宣传资料里,邱少云被写成牺牲于上甘岭战役,这个说法并不准确。

  上甘岭战役于1952年10月14日打响,邱少云牺牲于此前两天。他的牺牲地距离上甘岭主峰大约3公里,是一处被标称391的小高地。

  上甘岭和391高地都属于15军驻守的五圣山。不同的是,当时上甘岭是志愿军阵地,而391高地在美军手中。

  上甘岭战役发展成为一场数万人抵命搏杀的血肉鏖战,其实超过了攻守双方的预料。当时的“联合国军”总司令克拉克评价:“这个开始为有限目标的攻击,发展成为一场残忍的挽救面子的恶性赌博。”

  进攻方的“联合国军”地面部队指挥官范佛里特以为,以美国第7师和南朝鲜第2师的2个营,5天时间就可以攻下上甘岭。而15军军长秦基伟,则在战斗开始数天后仍不能确定敌人的主攻方向:“我总认为范佛里特还备有另一种不为人知的阴谋,即在上甘岭战斗登峰造极之时,他的一只眼睛盯着五圣山,另一只眼睛一定瞪得老大窥探我的西方山。”

  391高地就在秦基伟一直放心不下的西方山方向上。这里有一条近乎大走廊的平康谷地,地势平缓,易于美军擅长的大规模机械化作战。平康谷地是第38军和15军防御阵线的结合部,志愿军两大王牌共同扼守这条谷地,足见其战略意义。

  391高地距平康二十余公里,就在平康谷地的第15军阵地一侧。它孤立地突出在开阔地带,像一颗毒牙楔入第38军和第15军之间。

  高地上盘踞着李承晚部队的一个加强连,设有地堡和掩体90余处,山顶有两层核心地堡,结构坚固,射界开阔,并配有轻重机枪形成交叉火力网。敌地堡群内设有指挥所,配有望远镜和指挥飞机飞行的航空布板,既可俯视志愿军纵深,又可威胁前方补给线,堪称志愿军的肘腋之患。

  第15军夺取391高地的作战行动,是志愿军在上甘岭战役之前进行的“全线战术反击作战”之一。1952年,朝鲜停战谈判已经开始,但战斗从未停止,双方一直在“边打边谈”。“联合国军”方面的进攻行动,也就是克拉克所说的“有限目标的攻击”。

  对第15军来说,夺取391高地不但有战术上的意义,还是一场“荣誉之战”。据时任29师师长张显扬回忆,当时部队指战员中流传着一句话:“东方亮了,西方亮了,15军不能出洋相。”意即15军东西两侧的友邻部队都已经在“全线战术反击作战”中首战告捷,而15军暂时还没有取得战果。

  391高地正在29师的阵地方向上。这是15军在“全线战术反击”中的首战,张显扬不敢丝毫懈怠,曾带着参谋人员亲抵最前沿,不用望远镜都能把391高地尽收眼底。但是看清391高地的真容,他还是要倒吸一口凉气——全线战术反击中最难啃的“硬骨头”,让29师碰上了。

  敌人牢固的工事、易守难攻的高地地形等不利因素倒在其次,真让张显扬犯愁的是391高地前长达三公里的开阔地带。这里没有掩护,完全能被敌人的火力覆盖封锁。

  防守这样的开阔地,敌人甚至都用不上391高地上的工事。志愿军冲过这3公里开阔地的时间,足够工事内的敌人招来飞机轰炸或者炮火覆盖,在这样毫无掩体的空地上,那将是一场屠杀。

  正是为了回避敌人的空中和炮火优势,志愿军在攻坚作战时,一般都是夜间行动,摸到敌人鼻子底下突然发起攻击。但是这样的战法进攻391高地并不完全适用。

  长达3公里的开阔地,即便是夜间经过也几乎要一路匍匐,隐蔽在杂草中才能不被发现。再加上攻坚战斗的时间,一个夜晚远远不够。

  一个夜晚不够,那就两个。29师把进攻391高地的计划分成两步,第一天晚上,隐蔽接敌;第二天晚上发起进攻。

  这也就意味着,两个晚上之间,进攻部队要在敌人的眼皮底下潜伏整个白天。他们要把自己当成石头,当成土地……一动不能动。一旦暴露,就是灭顶之灾。

  唯一有利于进攻的因素,是开阔地上杂草灌木丛生,一人来高的荒草中,几米外就看不到人影,趴在里面静止不动,轻易不会被敌人发现。

  29师把进攻391高地的任务下达给了87团,87团把主攻的第一梯队交给了九连。

  邱少云是九连的战斗骨干,本来当仁不让的突击队员,却有两次几乎错过了这次战斗。

  郭安民回忆,邱少云是连里安排的爆破组尖兵。在模拟进攻391高地的演练中,一向技术突出的他忽然动作走形,拖泥带水,很多战术不能顺利完成。在战场上,这不但会给自己招致危险,很可能还要影响整个作战。九连新任连长程子英恼了,要把邱少云撤出作战名单。

  邱少云当时没说啥。第二天连里的卫生员告诉程子英,邱少云的腿上长了一个小孩拳头大的脓包,一碰就疼,所以在演练时影响了动作。卫生员知道他的病情,只是那个脓包还没“长熟”,暂时不好处理。演练当天晚上,邱少云就找到他,无论如何要把脓包处理掉。这时候剜下脓包,要连皮带肉好大一块,鲜血淋漓。邱少云一声没吭。

  连队干部知情后深受感动,当时下派九连的87团政工干事张剑平找邱少云谈心,问他为什么自己不解释。邱少云说:“说那些大话干什么,谁英雄谁好汉战场上见。”

  邱少云回到了作战名单中,但是临战之前细化任务,他发现自己并不在执行潜伏任务的第一梯队。邱少云找连长要求参加潜伏,连长告诉他,考虑到潜伏任务的危险性太大,团里决定只让党、团员参加。非党、团员做后备队。

  党、团员冲锋在前,向来是部队的传统,而且名单是团里决定,非党、团员的邱少云没法再向连长要求什么。他服从命令,但思想上并不接受,这个少言寡语的战士居然哭了鼻子。

  那天,正好张显扬到九连来检查战备,还没到连部,先看到蹲在角落里抹眼泪的邱少云。张显扬曾在一次媒体采访时回忆,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邱少云,第一印象可以说相当不好。

  大战在即,自己的士兵居然流眼泪。张显扬一下子火了,凶了一句:“站起来!哪个连的?”邱少云答九连的。张显扬的火气更大了,“九连这么个大功连,怎么有你这个软蛋?”

  “邱少云很倔呀,他说,谁是软蛋?我是伤心。连里不让我参加潜伏,他们不把我当个兵看。”张显扬回忆说。

  原来是因为求战心切而哭,张显扬当即对这个兵刮目相看。气可鼓不可泄,张显扬带着邱少云到了九连连部,特批他参加潜伏。

  受这次潜伏名单的触动,邱少云在战前向党组织提交了入党申请书。这份申请书也是郭安民帮助修改的,他记得里面有一句:亲爱的党支部,请考验我吧,如果我在这次战斗中牺牲了,希望党追认我是一名共产党员。

  两只插进泥土的手

  1952年10月11日,夜色降临时,进攻391高地的任务开始了。

  87团挑选出的500多名指战员,于当晚7时抵达前线阵地,完成了所有的伪装准备。随后部队分散开来,按照设定好的攻击梯队,逐次潜入开阔地的荒草灌木,隐形蹑踪,毫无声息地接近391高地。

  凌晨零时许,各部到达了预定位置,随即开始了十几个小时漫长的隐蔽潜伏。

  夜色如墨,万籁俱寂。391高地上的敌人会时不时打出一发照明弹,把夜空骤然点亮,却根本照不出草丛里的志愿军。天然的隐蔽物和自制的简陋伪装合为一体。他们像等待时机的猎豹一样,耐心、沉静地盯着猎物,一动不动。

  500多名指战员散布在数平方公里的开阔地上,极为分散,实际上却是精心布置的队形。九连是主攻连,埋伏在最接近391高地的山脚处。一排是九连尖刀排,三班是尖刀排的尖刀班,最前面的刀尖是邱少云任组长的第一爆破组。

  邱少云带着一把大铁剪和自己的武器,处在整个进攻阵型的最前端,距离敌人阵地前沿不足60米。他所在的区域是一小片洼地,前面是一个小土包,侧后有条小水沟,是距敌最近的一处天然隐蔽所。同组的李川虎、柯大才、李元兴各自埋伏在他的左、右、后位置,相距数米。

  按照战斗计划,总攻将在12日傍晚5时30分开始,炮兵先集中火力进行半小时破坏性轰击。炮火延伸后,邱少云要首先剪开敌人阵地前沿的铁丝网,形成单人通道,由身后的爆破手冲上前去炸毁敌人的碉堡,为部队冲击扫除障碍。

  直到12日上午10时,整个潜伏计划都极为顺利。两个敌人这时忽然走出工事,向着山脚走来。如果他们一直走下去,很可能会蹚入潜伏的志愿军之中,让整个潜伏计划功亏一篑。

  志愿军炮兵部队的炮口早就瞄准着敌人的阵地,防备情况突变,随时给潜伏部队提供火力掩护。这两个意外出现的敌人,并不值得火炮齐射。后方观察所的指挥员下令用一门火炮对付他们。

  炮兵打出了神准的一炮,炮弹在那两个敌人旁爆炸。一个当即报销,另一个连滚带爬跑回了工事。

  类似的冷枪冷炮,是双方都经常采用的作战方式,不会让敌人惊觉大规模进攻的到来。不过,他们还是对这发炮弹作出了反应,对着阵地前沿打出了一排烟幕弹。

  邱少云的身体,很可能就是被这几枚烟幕弹引燃了。

  后来记述邱少云事迹的新闻报道、纪念文章等,多称是燃烧弹烧着了邱少云的身体,甚至有敌人飞机空投燃烧弹的说法。在亲历者的回忆文章中,说烟幕弹的和说燃烧弹的同时存在,可能是当时志愿军还没有对这种武器统一称呼所致。

  从亲历者描述的情景来看,敌人打出的应该不是现代军事定义的燃烧弹。军用燃烧弹的覆盖范围和燃烧猛烈程度,不会只烧到邱少云一个人。空投燃烧弹的威力更大,可能性也就更小。遇到冷枪冷炮,释放烟幕弹才是合理的应对方式。

  然而,这几枚烟幕弹不仅仅制造了烟雾。

  二战以后,军用烟幕弹的主要原料是白磷,而白磷最初的军事用途其实是燃烧弹,后来才被燃烧更猛烈的取代。即便是用作烟幕弹,燃烧缓慢的白磷依然非常可怕。如果沾到人体皮肤,它会像附骨之疽一样持续氧化燃烧,直至烧穿肌体。

  邱少云的身体,很像是被白磷引燃的。

  几位战友就在附近,亲眼目睹了邱少云牺牲的全过程。

  邱少云所在3班班长锁德成回忆:“一颗燃烧弹在我面前炸开了,刺眼的火舌向两边飞去……邱少云身上全溅满了,盖在身上的茅草扑啦啦烧了起来……”

  与邱少云同在一个爆破组的李元兴,是《我的战友邱少云》一文的作者,文中记述他亲眼见到的情景:“忽然,一阵浓厚的棉布焦臭味钻进我的鼻子,我扭头一看,啊呀!一片烈火烧到了邱少云身边,他的棉衣已经烧着了,浑身上下冒着火苗。看样子是溅上了燃烧弹的油液,火苗趁着风势,很快就结成一团烈火,整个儿把他包围了。”

  当时趴在邱少云身后左侧数米处的李川虎记得,“燃烧弹的油液特别臭,一炸开就四处飞溅。当时燃烧弹炸开后,立刻溅到了邱少云的腿上和身上。那火太大了,我看到邱少云的全身抽动了一下。”

  ……

  火舌在蔓延,衣服烧着了,毛发烧着了,身体烧着了……邱少云没有动,没有进行任何的滚翻、扑打的自救动作。他就一直趴在那里,让火烧遍全身。

  火焰在邱少云的躯体上跳跃着,一点点吞噬着他。从始至终,他没有发出哪怕一声呻吟。

  有人说,在身体被烧着之前,邱少云就已经死了,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为什么能在被火焚烧时一动不动。

  邱少云并不是真的一动不动,他动的是不会被人察觉到的双手。那双手深深插到了身侧的泥土中。

  他活着,忍受着烈火焚身的痛苦,直至牺牲。

  火,足足烧了三十多分钟。邱少云没有动,旁边的战友也没有动。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战友被活活烧死,对他们同样是种煎熬。但是,不能伸手相救。他们和邱少云一样,清醒地忍受着痛苦,也清醒地知道,任何一个救火的动作,都会暴露整个潜伏部队。

  火终于渐渐熄灭。潜伏地看上去依然宁静,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。

  “战胜生理学”的英雄

  当天傍晚,总攻开始,潜伏了一天一夜的战士们一跃而起,摧枯拉朽般冲向391高地,很快全歼守敌。

  战斗结束,志愿军对391高地却是攻而不守。为避免天亮以后“联合国军”动用飞机大炮报复,部队在当晚就撤离了391高地。而邱少云的遗体没有来得及运回,还以牺牲时的状态留在了那里。

  87团团部在当天就了解到了邱少云在391高地潜伏作战中的壮烈,马上责成团侦察参谋梁嵩山,一定要把邱少云的遗体找回来。

  391高地在战斗第二天被敌人后援部队重新占领。梁嵩山只能带着两个侦察兵,像潜伏作战时一样,趁着夜色摸到391高地山脚下。连续找了三个晚上,直到17日凌晨,他们终于在一片烧光的坡地上找到了邱少云的遗体。梁嵩山回忆:“我看到邱少云烧焦的遗体蜷缩着,身上的军衣及胶鞋全都烧光了,我们心情十分沉痛,就用帆布雨衣将邱少云的遗体包裹起来赶紧运回团部。”

  这时候,上甘岭战役进入白热化,87团未经休整就投入上甘岭战役,391高地之战来不及总结,邱少云的遗体也和战斗中牺牲的其他烈士一起,在团救护所附近就地安葬。1953年2月,部队将邱少云的遗骨从平康运回祖国,安葬于沈阳市北郊“抗美援朝烈士陵园”。

  上甘岭战役历时43天,终以“联合国军”的失败而告终,中国人民志愿军打出了国威军威。上甘岭战役也成为抗美援朝战争中最著名的战役,那两座小山头,成了中国军人的精神坐标。

  血战上甘岭的15军进入休整,这才有条件对此前的391高地之战进行总结。邱少云和许多参与潜伏作战的战士一样,在87团的总结中被报了三等功。他的牺牲在爆发了耀眼的火花之后,似乎就要以一个三等功作为终结了。

  九连指导员王世明在391高地之战后被评为29师模范指导员,他在自己的汇报材料中,写了大量邱少云的事迹。29师组织科的领导看到后十分激动:“这样的英雄怎么才三等功?应该报特等功!”

  15军政治部随后整理材料,把为邱少云申报特等功的报告提交志愿军司令部。

  该不该给邱少云特等功,在志愿军司令部里还有过小小的争论。

  在战场上,邱少云是个特殊的英雄。他牺牲得壮烈,但是没有发射一枪一弹,没有消灭一个敌人,没有炸毁一座碉堡,有人认为授予三等功就可以。志愿军司令部最终授予邱少云特等功,同时授予“一级战斗英雄”称号,理由是“邱少云同志严守纪律,为了整体胜利而自我牺牲”。

  1953年5月18日《人民日报》发表新闻名篇《伟大的战士邱少云》,邱少云的英雄事迹传遍全国,“纪律高于生命”的口号成为一个时代的强音。

  这篇文章的作者叫郑大藩,当时的15军《战场报》战地记者。邱少云牺牲几天后,他听87团团长孟宪民说起邱少云的事迹,第一反应和现在持“违背生理学”观点的人一样:“怎么可能?”

  孟宪民看到郑大藩的反应很生气,说自己能“拿脑袋担保”。郑大藩还是不信:“有目击者吗?”

  目击者当然有。孟宪民把郑大藩带到九连,让他自己去问。李元兴、李川虎、锁德成……几个亲眼看到邱少云牺牲的战友,情绪激动地给他讲述了当时的情景。

  郑大藩还是不能完全相信,又提了一个问题:“他是在着火前已经死亡,还是一点点烧死的?”

  同样的问题,现在也常被拿来质疑邱少云事迹的真实性,有些人宁愿相信前一种可能,郑大藩得到的确切答案是后一种。

  李元兴看到邱少云身上着火时,他把手抠进泥土里;冒死找回邱少云遗体的梁嵩山说,邱少云全身唯一没被烧焦的就是插进泥土里的那双手;李川虎说,邱少云牺牲前,曾扭过头看了他一眼……

  郑大藩终于相信了,更被深深地震撼了,于是才写出了《伟大的战士邱少云》。他不会想到,写此稿之前他曾有过的怀疑、疑问、揣测,在邱少云牺牲六十多年后又会被毫无新意地重复,无非是多了个似是而非的“违背生理学”。

  与其说“违背生理学”,倒不如说是“战胜生理学”,邱少云就是这样一位用强大的意志力战胜了生物本能的伟大战士,一位英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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